与乞丐的初次见面是在十日之前。
当我翻过山头时,公园里一如既往的没有一个人。
是已经习惯的光景。
于是我坐在椅子上,打算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,有时我会随身带一本书,偶尔也会带一些其他打发时间的东西,但今天我却什么都没有带。
不知为何,没有做那些事情的欲望。
今日也在等着她。我望向天空的飞鸟,冬日里,大多数鸟群都已经离去,但偶尔也能瞥见一两对孤单的翅膀在天空中滑动,它们盘旋来盘旋去,迷茫的无所适从。
这种等待究竟要持续到何时?不,我并非不知道答案,随着时限将近,我不禁有了一种危机感。
倘若我不再等她,我又能做些什么?
最初的感动已经忘记,留下的也不过片段的记忆,我为何要身处于此?我有时不禁如此自问,但身体就如同已经习惯了一般,稍一不留神,我就发现自己在沿着山的坡道前行。但我却没有前进的感觉,反而总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。
我将身体放松到椅背上,无法忍耐时光摧残的椅背发出了悲鸣。木头软软的,微微用力,就可以把指甲嵌进去,上面遍是横走的沟痕,偶尔我也会想,该不会这些都是什么人的指甲痕迹吧?可是我却从未见过他们。只好将这个本就不可能的可能性排除。
今日也是一个人。
这也是没办法的事,毕竟这年头也没几个会跑到这种荒郊野岭打发时间的闲人,周围虽然称不上是荒废,但是对比市中心,也足以称得上是荒凉,或者说是落伍了。所谓被时间所遗弃也不过如此。
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。
突兀的,背后“呜呜”的传出了声响,那声音称不上巨大,但是却也足以打破这静默。在我好不容易才从惊讶中回神后,起身查看。背后的椅子上躺着没见过的男人,穿的破破烂烂,仪容即使恭维也称不上整洁。胡子也是碴碴的种在脸上,脚边躺着一个空酒瓶和一个不锈钢的饭缸,缸里蓬松的挤着几张面额称不上大的纸币。
或许是由于太过于习惯了吧,我竟然没有发现他,明明离的这么近……不,或许正因为是这么近的缘故吧。两张椅子贴在一起,反而会让人忽略掉自己的背后。
远看就像木椅旁配备的垃圾桶,虽然与人便利,却仍不免落个遭讨厌的角儿。不过这与躺在那的人无关,那个人纯粹是社会上的多余的产品,虽说不上有什么危害,但终究对心情不好。
我叹了口气,绕到了他的面前,他仍没有想要醒来的意思,嘴里还“唔唔”的含糊着什么。要怎么做?我身边并没有能叠出纸炮的纸,那么干脆踹他一脚好了,但自己终究不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了。看他的样子,我不禁再次叹了口气,心想着总得有人来收拾垃圾。于是我轻轻推搡他,却不想他猛地坐起来,他的头还险些磕到我的额头,要不干脆真的踹他一脚算了,我这样想到。
“唔唔唔,这里是哪……呜哇!你是谁啊?”
我还想问咧!我在心中如此大吼。可是仍摆出笑容,这或许就是社会人的悲哀吧。我如此想着无所谓的事。
“我么……只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而已。倒是你又是谁?在这种地方干什么?”
“我?应该看的出来吧?我只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人罢了。到这里也只是偶然……真的是哦!毕竟我喝醉了之后就不知道做了什么了。唔,好荒凉的地方啊,倒是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?”
“这样啊,那么出口在那边。”
“喂!干嘛一上来就赶人走啊?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?难道说这块地是归你所有不成?要是那样的话倒是该说声对不起了。”
乞丐露着似笑非笑的表情,让人不禁觉得有些不舒服。如同嘲弄一般的双手一合,上下摇动摆出一副完全不规范的作揖。这里承认说不定就可以赶他走了吧?我不禁这样想到。但不知为何,最终我只是摇摇头。
尽管我不愿让这种家伙呆在这里,但我也不愿在这个地方说谎。
虽然要说原因也仅仅只是习惯。
“……也不是这样。”
“不是吗?那为什么要赶我走啊?我知道了,这个地方对你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是不是?……到底怎样啊?我说你这家伙话还真是少的可怜耶,不想说吗?倒是也无所谓,但是至少回答我的问题吧,你啊,为什么在这里?”
你为什么在这里?
那是我无数次自问的问题,所以,我也给了与那无数次回答一样的答案。
“我在等一个人。”
“是吗?那这样说来我们还蛮像的耶,我也在等一个人。一个可以给我买酒钱的人!哈哈哈哈!”
乞丐笑了起来。
可我没有笑。
“我可没有可以给你拿来买酒的钱,并且等在这里也不会有你等的人路过的。”
毕竟这里很偏僻嘛。我这样解释到,所以——我再次指向了下山的路。
可是他再次摇摇头。
“这一点你不也是一样?”
他如此嗤笑,我不禁微微愣住。
我——
想要反驳些什么,却见他大手一挥。
“玩笑啦,玩笑而已。我嘛,即使没有人也无所谓。你知道吗?虽然乞丐这个职业什么都没有,但它至少还有自由。偶尔偷闲一两天也不会有人来指责你,不,对大家来说反而还是那样比较好吧?自由。即使我死在这里,也只会被世界不管不问,哎呀呀,这个世界还真是冷漠啊!”
他如同讽刺什么一般哈哈大笑,讽刺世界,讽刺自由。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,才能说出这种话?倘若过去,也许我也会与他一同调侃几句吧。可是现在,我既与他不熟,也无法对他随口说出的戏言感同身受,我便只是沉默,他见我如此,也便停止笑声,从下而上的带着近乎于挑战的目光望向我的双眼,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,嘴角边洋溢的嘲弄般的冷笑也只让我有不好的回忆,于是我瞥开视线。从那视线,那份嘲弄中逃走。
“……总之,你即使留在这里也毫无益处。”
口中吐出干涩的话语,不知从何时开始,周围的人总说我说的话总是干巴巴的,一点也不有趣。我对这样的自己并非没有自觉,但是心想那也只是无可奈何,也就不打算改变什么。
人总是会变化,会成长。
虽然有的时候那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。
“唔?怎么,不想我在这里?我妨碍你什么了吗?”
他的语气与眼神中同时染上了一抹笑意,我实在不怎么擅长应付这样的人,从以前便是如此,看来世间也有的事不会轻易改变,我无趣的如此想到,于是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。
“怎么?不想我坐在这个椅子上?不想我呆在这个公园内?觉的我破坏了你的回忆还是玷污了你的圣地?还是说两者都是?不要总是沉默嘛,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也没有事干吧?偶尔说点什么来打发一下时间又没有什么不好。聊聊看嘛,你等的那个人,之前坐在这个位置的人,是一个怎样的人?”
这样的笑容,我实在是不擅长应付。
“.......不关你事。”
“哎呀,话虽如此,可我这个人总是喜欢多管闲事啊,自己的事倒是无所谓。对了,你不是还有工作?那怎么会在这里陪我这种人闲聊?”
谁想和你闲聊啊!
不过……自己的事倒是无所谓......吗。不知为何,听到他这样说,我不禁想起的以前的一位朋友。她应该就是这样的性格吧。......不,是不是呢。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再次确认了。自己最终仍不了解她,事实上直到最后,与她的关系也称不上特别好。
不是朋友。
连敌人都不是。
我不禁为此而感到沮丧,不知为何,看着眼前的乞丐也有了那么一种负罪感。
......只是说说的话,也无所谓吧。
“工作当然有,但是最近出于假期。”
“那就更让人感到惋惜了!难得的假期耶,喂,就没有点别的要做的事了吗?还是说你等的那个女人真的有那么漂亮?”
乞丐完全没有跟我提过钱的事,话说我也没有见过有谁往他的碗里扔过什么。也是,毕竟这破地方除我以外,根本就没什么人来,按理来说乞丐应考虑重新选择就业场所,但他看起来毫不在意。就算我出于好心想他提醒这点,也只会被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。
不得不说,真是个奇怪的乞丐,此刻,我再一次为他的奇异而惊奇。
“你怎么知道是女人?”
“废话!值得浪费假期去等的人若是男人岂不毫无浪漫可言?还是说,你好那一口儿?”
乞丐嘿嘿的笑起来。
但是我没有笑。
于是乞丐的笑声停了。
一片寂静,原本我们就没有什么话题可说,片刻,乞丐就像是想挑起话题一般。
“唉!你为什么偏偏来到这儿来等人,这下子,更没人会认为我是个乞丐了。”
他用着只能让人联系到演技的悲伤说着。
“你要想让别人认为你是个乞丐,就给我好好跪着!”
“我多少也有些自己的原则。”
仍是用毫不在意的语调,乞丐幽幽的说,不知为何我有些恼火。
“谁会管乞丐的原则!你以为乞丐是什么职业!”
虽然我也搞不清乞丐到底能不能被算作职业,不过我姑且还是知道,工作也好乞丐也好,都是“出卖什么而获利”。
工作的话,就是出卖自己的时间。
乞丐的话,就是出卖自己的尊严。
总是要失去什么才能得到,这才是人类应有的样子。
因此,我才会感到气愤吧,对这看起来毫无忧虑的生活感到嫉妒。
不,或许与这无关,或许只是单纯的迁怒也说不定。
为了掩盖内心的不安而特意摆出架势。
我与她约定在这见面,但那已是多年前的事,多年的时光,足以让任何约定都不复存在。
我知道的,即使等待,能够再次见到她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,即使见到她,她还记得约定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,即使还记得,她会实现约定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——
但我依然在等待,冬日里,晴空上的太阳照得我暖洋洋的。
“说不定,我在等待奇迹发生呐。”
“嗯什么?”
我糊弄着旁边听觉格外敏锐的乞丐,心想他这份敏锐怎么不用在别的地方。
自言自语的习惯可能改不掉了,虽然一开始我根本没这种习惯,但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上瘾症状的末期,于是我便干脆的接受了这一事实。
对我而言,旁边的乞丐绝对是个怪人,但对他而言,我说不定也是怪人中的一员。
破败公园里的怪人组合吗?真恶心-------
我一边想着无所谓的事来打发时间,一边等待着。
今天,是等待她的第一天。
亦是等待她的第十年。
约定的日子只能记住个大概,因此,我给了自己七天的误差期。
如果七天过后,我还无法与她相见的话,就干脆的放弃吧------
那样的话,就把这件事当成我的单恋来结束好了。
我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。
“喂,我说,今天你等的人会来吗?”
旁边的乞丐懒洋洋的抛出话题,我干脆的回答:
“不知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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